《桃樹記》
林小滿攥著手機站在虹橋火車站出口，屏幕還亮著外婆的語音：“小滿啊，村頭王會計說咱老房子劃進拆遷區，下月就動工……你要回來瞅最后一眼不？”
綠皮大巴顛過三個山彎，車窗上蒙了層薄霧。小滿擦出塊透亮的圓，看見村口老槐樹下蹲著個穿膠鞋的男人，正往煙鍋里填旱煙。
“阿樹？”她喊。
男人抬頭，皺紋里濺起笑：“小滿？比照片胖點！”
二十年前的夏天突然涌過來。那時他倆蹲在桃樹下分偷的毛桃，汁水順著下巴淌，被外婆追著打，阿樹舉著破草帽替她擋竹條，胳膊上至今留道白印子。
“走，先看你屋。”阿樹把煙鍋別腰上，“你外婆今早還來掃院子，說門墩石縫里冒了棵野菊。”
青石板路還是硌腳。老房子的門環掉了漆，小滿伸手一摸，涼絲絲的，像外婆從前摸她額頭的手。院角桃樹只剩截老根，截面結著蛛網，倒比記憶里矮了半頭。
“去年我還來摘倆桃。”阿樹蹲在根前，“甜得齁嗓子，跟小時候一個味兒。”
小滿鼻子發酸。她記著呢，那年桃樹掛果，她偷爬樹摔下來，膝蓋腫成饅頭，外婆邊罵邊給涂紫藥水，阿樹捧著個青桃哄她：“等紅了，給你留最大的。”
“拆的時候我盯著。”阿樹突然說，“磚瓦都撿幾塊，你要就捎上海去。”
堂屋方桌上擺著外婆的搪瓷杯，杯底沉著半圈茶漬。墻上褪色的年畫里，胖娃娃還抱著鯉魚笑。小滿打開木箱，最底下壓著件藍布衫，是她十歲那年穿的，針腳歪歪扭扭——是外婆連夜改的。
“要帶點啥？”阿樹問。
小滿摸摸門環，又摸摸桃樹根：“把這截樹根帶上吧，算我帶棵樹回上海。”
傍晚，兩人坐在門檻上啃新摘的野棗。遠處傳來挖土機的轟鳴，阿樹吐了顆棗核：“你說怪不怪，要拆了，倒比從前更親這破村子。”
小滿望著山尖的夕陽，像極了外婆熬的紅豆粥。她忽然明白，思念從來不是個虛詞，是門墩石縫里的野菊，是桃樹根盤著的舊時光，是阿樹嘴里那句沒說完的“你要常回來”。
夜里，小滿給外婆打電話：“下周末接您來上海住，咱屋陽臺能種桃樹。”
風穿過堂屋，捎來若有若無的花香。她知道，有些東西，拆不走。（998字）
